[SS]华灯初放

芒果 · 发表于 2007-4-29 23:48:52

1
　　银轮。
　　月色浸透山岗，不掺一丝杂质，纯净得教人忘记了罪恶。
　　世界是为了什么才被创造的呢？
　　他有时会思考这些高深莫测的问题。但更多时候，他是在思索它们的对立面，毁灭。
　　他开始端详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匀称，色泽圆润。谁能够想到星光灭绝竟是从这样一双手中蕴生的。
　　很怪异。却符合世界的逻辑。
　　月色零零散散地洒落下来，像打翻了的饼干盒，一块块铺在地上，甚至有冷冰冰的香味儿。很轻很淡。
　　如此美好的夜晚，四周的氛围却不宁静，甚至带着肃杀的仇恨。
　　是什么呢？他静静地等待着。
　　远处，蓝色的灯火幽幽亮起。

2
　　金牛宫的阿鲁迪巴曾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他们是彼此最好的聆听者。在一起的时候，无人说话，他们便倾听对方缓慢安稳的呼吸。一样的频率，一样的波澜起伏。
　　有时候大个子也会打破沉默：“穆，你说圣战结束后我们会去哪里、做什么、遇见哪些人呢？”随即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嘉米尔。”他如梦呓般吐出三个字。
　　“哦。”大个子动了动身子，便又一言不发了。
　　那个时候，老师还没有死，所以穆很是想念那片岩石与雪的世界。
　　“那么我该回巴西咯，”他憨厚地微笑着，身后是热带的雨林和阳光。
　　穆有时会想，多么强壮的体格，多么健康的肤色啊，比自己这个黄种人还要纯粹。
　　为何自己的皮肤却是病怏怏的白色呢？他委屈地想道。
　　然而阿鲁迪巴是死在黑夜里的。夜色掩盖了他那小麦般金色的皮肤。这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阿鲁迪巴，钟楼的灯火已经重新点亮，你能看见吗？”
　　他手捧着金牛座战士气若游丝的魂魄，潸然泪下。

3

　　双子宫里永远燃着忽明忽暗的灯，如同它们的主人，亦邪亦善。
　　双子宫一年四季笼罩在幽深的阴郁中，冰冷的岩石甚至挡住了月光的脚步。
　　穆忽然记起来，从前的双子宫并不是这样的。那里曾经洒满阳光和欢声笑语，幸福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里跳跃。
　　然而自从加隆失踪的那天起，便很少有人接近那儿了。老师遇害的那个夜晚，他匆匆赶往教皇厅，却在双子宫中发现那些幽明的灯火，剧烈地颤动着，如泣如诉。灯芯流下的酥油，似滚烫的泪，灼烧着地板和他的心。
　　七岁，他开始憎恨命运。

4

　　鬼火。
　　这里是世界上最宽广的墓地，埋葬了无数永不超生的怨灵。
　　巨蟹宫的主人便是墓地的看守者，他的名字一如幽灵般恐怖。
　　死亡面具。
　　然而有时候，他也会脱下这面具，露出一张活人的脸。稚气未脱，眼里没有杀气，只有迷茫。
　　穆曾经问过他，杀人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想了想，“……看着他们躺在你脚下流血，挣扎，品尝他们的恐惧，欣赏濒死的生命。”
　　他说，我信奉血。
　　他说，我不喜欢杀人，也不厌恶杀人。
　　“那，如果有一天，你被别人杀死呢？”
　　“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多年以后，穆亲手将他送回地狱。刹那间，夜色明亮起来。不远处，鬼火幽幽地舞动着。

5

　　穆时常觉得，自己和艾奥利亚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但也许艾奥利亚更值得同情。叛徒的弟弟，这个沉重的名号一直压在他身上，阴郁森然。
　　不晓得那样开朗的他，怎么能在圣域的阴影里活了一辈子。果然他比自己要坚强，敢于面对呢。穆想。
　　在那个动荡惨然的夜晚，艾奥利亚毅然站到穆的身后。雅典娜的叹息回荡在他们之间，重得仿佛挣不脱的铁镣，又轻似鸿毛。生生世世的记忆重重迭现在眼前。
　　那一刻，穆甚至想动摇。然而身后那热切的目光，疾速的心跳，冷峻的气息，使他在瞬间无比坚定。艾奥利亚，所谓叛徒的弟弟，其实比任何人都憎恶背叛。
　　他说，哥哥不是叛徒，撒加他们也不是。但是穆，我们还是得战斗，还是得牺牲。我们不能留下遗憾。
　　随后，明亮的光升腾起来。穆可以清楚地看见，被映照的天空之上，狮子座有流星划过。

6

　　莲座。
　　在很小的时候，沙加就已一本正经地坐在上面了。远远望去，穆觉得那就像一盏灯，莲座是灯基，沙加是灯芯。圣洁的光芒包裹着他的全身。
　　然而别的孩子还在啧啧称奇的时候，穆就已经看到沙加肩上的重担了，那是三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还有一路走来的疲惫不堪。他们都是一样的，从高高的山顶上走下来，戴着神的花环。
　　穆不知道，沙加长久地坐在高处是怀着怎样一种心境，俯视苍生还是悲天悯人。但他知道，沙加的内心一定是在渴求着什么，也许是超脱，也许是变革——因为他不愿睁开眼睛。是在逃避吗？穆不敢肯定，毕竟沙加是那样强大的人。
　　然而只在片刻的错愕间，一切就已结束。不死的凤凰挟着他一同踏进另一处炼狱。小宇宙的余波残留在处女宫中，激荡起一片沙罗飞舞。
　　穆无言地立在山脚。一辉是值得他那样拼命的对手么？抑或他只是在寻求另一个自我？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寂静，惟有梵香缭绕。

7

　　“你就是史昂的弟子么？”面前的老人眯起眼睛打量他，带着几分惊奇和慰然。那一刻，穆便知道，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成为了连结现在和过去的纽带。带子的一头是年少的他，另一头是随风逝去的老师。
　　他恭敬地向老人行礼，带着些许亲切的意味。老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穆有些惘然了——曾几何时，他也在老师身上嗅到过同样柔和的味道。他不禁痴了。
　　“孩子，你可真像史昂呵。”他淡淡地笑着，不起一丝波澜，“不过，究竟是你天生如此，还是史昂的教导所致呢？”他缓缓地说着，仿佛是在讲述什么平常事。
　　穆一怔。这问题大约是他从未想过的。自己一直崇拜着老师，这份崇拜在老师死后有增无减。莫非正是那压抑的思念无形之中侵蚀了他，再将他重塑成另一个史昂的影子？
　　然而，无论如何，这是他乐于接受的事。
　　然而，身边的这位老人，是否也受了漫长岁月的洗磨而棱角全无？穆倒是很钦佩那份宽厚的气度。
　　他却没有料到，童虎前辈也有锋芒毕露的时候；更未料到的是，对手竟是他的老师。
　　他踟蹰了，既想看到结局又想闭上眼睛。最终他还是匆匆离开了，带着一生最大的无奈。身后是惨白耀眼的光，燃烧着一片夜空。

8

　　穆总觉得，米罗的笑容在那一战之后变了。
　　从前他的笑是模糊不清的，像是溶解在爱琴海的蓝染料里，将身边的一切都渲染成明亮恬静的色调。当他对你微笑时，你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穿透那笑容，想要捕捉到隐藏在它后面的一丝令人怀念的气息。
　　然而现在的米罗不再是站在你面前张开双臂的那个米罗了。偶尔也会笑，但总是站在十米开外，于是你觉得连那份熟悉的笑容也渐渐疏远了，隔着不可挽回的距离。他的笑变得深沉复杂，棱角分明，还带着一抹忧郁的蓝，像是十二宫之战后雅典的天空，总是笼罩着一层浮云。
　　穆想，不该是这样的。他太了解虚伪的笑了，他不想让米罗也体会那种摇摇欲坠的兀自坚持和无人能解的寂寞惆怅。是的，在米罗冰冷的笑容后面，往日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两个深邃的黑洞，名为失落和冷漠。
　　也许在穆出走的十三年里，他们，米罗和卡妙，仍是快乐的。没有女神的圣域不乏安定平稳，这样的生活其实大可不必被颠覆。谁也不愿意见到死亡，不愿意杀人或被杀，然而冥冥之中总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操控着未来，那个已知无望的未来。
　　是悲哀抑或是幸福，米罗的心里大约早已了然。穆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那如此美好的笑容就这样，湮没在水瓶座灯火熄灭的那个夜晚。

9

　　那个人的面容已经记不清了，穆也很少想起他来。一切与圣域、与那个夜晚有关的事，他都不愿回忆，甚至一度想要彻底忘却。
　　但是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是他常常梦到从前，有老师和那个人的圣域。加隆也在。那时的圣域是名副其实的孤儿院，收容他们这些被遗弃的孩子。
　　有一个梦是这样的：
　　在二百多个节日中的某天，大家集体下山出游，来到一片橄榄树林。有谁牵着穆的手一直走啊走，像空气一样穿过树木河流，不停地行走着。那只手有时像老师的，有时像撒加的，有时谁也不像，只是简单地握着，就足以让他安心。
　　随后他便醒来了，恍惚中忆起一张陌生的脸，脸的主人叫艾俄洛斯。
　　现在他的英灵应该和老师在一起吧。坐在床上，穆出神地想。
　　也许死亡并不是最坏的结局。看看那个皇座上的人，被内心的善与恶反噬着，不知何时才是苦难的尽头。若早知做教皇是这般累死人的差使，艾俄洛斯，他是否会抢着接下它，然后同样把自己禁锢在极寒的高处？还是说，一切都会被改写，欢乐的日子还将延续到更久以后、命运降临的那一刻？
　　穆迫使自己不去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只是在记忆的深处，一直有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默默地行走在阳光下面。

10

　　“魔羯座的修罗，他的忠诚无人能解。”
　　站在白羊宫前，面对艾克巴利加，穆的脑海中便蓦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的忠诚属于谁？
　　剑风破空而来，斩断发丝斩断羁绊。穆无言地望着冷酷挥剑的战士，修罗的表情波澜不惊。于是他想起童话书里的骑士，高贵典雅，坚定冷漠，大理石般线条分明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犹豫或悔意。
　　是的，他曾效力于篡位的撒加，现在则臣服于重归的史昂。魔羯宫中的塑像完好如初，命运的天平却一次次将他摔碎。
　　他的忠诚属于谁？
　　不是女神，也不是正义和光明、邪恶与黑暗。也许真的无人能解。
　　猛烈的气流汹涌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撒加的爆发，卡妙的寒气，穆勉强躲了过去，然而下一次，他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修罗的面容从眼前闪过，一丝苦涩的笑爬上穆的嘴角。他早已无路可退。
　　“接招吧。”不是圣剑，而是直接了当的拳，结结实实击中他的下巴，将他甩向地面。他趴在那里大口喘气，全身的痛楚却让他欢欣。[修罗]，他望见战士的侧脸，[你的忠诚属于自己]，有血和泪沿着脸颊淌下，[并且永不磨灭。]

11

　　曙光女神之宽恕——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媲美星辰的小宇宙里，有的只是义无反顾。
　　没有撞击爆炸的声响，水瓶宫却在剧烈摇撼。冷彻入骨的寒气弥漫开来，侵蚀着他早已麻木的心，竟还带着一丝温暖。
　　他站在山脚，静静地看着。他知道总会有一个人死去。
　　可笑么？师徒间的挥拳相向，像是一场闹剧，却注定要以死亡收场。毫无来由地，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和弟子，想起他们的容貌和言语。
　　显而易见，他肯定不会向老师出拳，就像贵鬼不可能对他挥拳，紫龙不可能攻击童虎前辈一样。他们的血管里都流淌着仁礼恭谦的血液，于是善良既使他们强大亦使他们软弱。
　　然而法兰西呢？那个民族的热情浪漫，尽管无法在卡妙的身上窥见一丝踪迹，却也依然留存于他的血肉之中罢。
　　穆疑惑地想，卡妙，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够造就自身和弟子的冷酷性情？是西伯利亚的冰原将你同化、抑或是沉重的命运使你必须坚强？
　　那么，无论是哪一个结局，你都会欣然接受吧？

12

　　穆本以为自己会恨他，那个美若仙子的阿布罗狄。
　　老师遇害的那个夜晚，双鱼宫的他在做什么？尔后的十三年里，双鱼宫的他又做了些什么？
　　然而当三种颜色的玫瑰花瓣飞舞起来的时候，穆忽然发觉，埋葬在内心的其实不是恨意，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红色，鲜血。
　　黑色，失败。
　　白色，纯净。
　　正如卡妙的死一样，阿布罗狄的美消逝了，仿佛暗示着最后的结局。
　　穆猛地甩甩头发。也许仇恨真的不能为人们带来任何东西。
　　那个夜晚自己又在做什么？随后的十三年里自己又逃走到了什么地方？
　　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是个旁观者，不曾为谁战斗为谁受伤流血，只是不断地微笑哭泣。
　　随后，漫天的玫瑰花瓣飘落下来，像是泪，像是笑，远远望去如同夜色中的萤火。

13

　　一切都回到十多年前，那最初的时光。
　　老师右手提着灯，左手牵着他，慢慢地走完了十二宫的旅程。
　　“孩子，”老师将他小小的身体扳过去，“看这脚下的宫殿，还有周围广阔的山石。”
　　“这就是圣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然而黑乎乎的一片让他难以看清轮廓。目光渐渐被远方的城镇所吸引，桔色的灯光打在粉白的墙面上，描画出一个个淡淡的光晕。
　　老师笑了，然后抬起手。
　　随即有点点星火亮了起来，沿着山脊蜿蜒而上，点燃每一支灯。
　　他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了十二座宫殿。在那摇曳的烛光里，仿佛闪烁着天上的星辰，奕奕生辉。
　　于是他也笑了。从今往后，灯火辉煌的圣域，便成了他魂牵梦萦的一方土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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