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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贴] [搬文]Lament(中) 作者: 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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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21:35: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月里常常下雨,阴冷的湿气弥漫在整个城市里,仿佛要渗进骨头里去。一个不当心,就得了感冒。但论文的期限迫在眉睫,我不得不每天工作到深夜。煌已经通过研究生保送的资格考试,到外市的医院实习去了,临走留了一大包板蓝根给我,说防感冒。我喝着这又甜又苦的东西,画着图纸,不小心一个喷嚏没打出来,眼泪就掉下来了。1 v7 R; [1 x+ I% Y5 w+ r3 h
“我会带漂亮的女护士回来的哟!”! `$ {5 W2 l5 {) F6 v% Q
他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向我挥手,舞着啃得乱七八糟的火腿肠。我也抬起手来向他挥了挥,那件外套的衣袖很大,于是就顺着手臂滑下去,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很冷。站台上有一对将要告别的恋人,他们拥抱在一起,凑近对方的脸颊轻声地说着什么,那个女孩儿有着黑色丝绢一样的长发。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一个幻境里面,阴阴的天,冷冷的雨和充满伤感的告别场面。汽笛忽然响起来,女孩儿在男友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抓起行李飞快地逃进了车厢;男孩摸着刚刚被亲过的地方,眼光有一些茫然。- q9 X; Y- \; r  D3 \
我忽然感到有一点脸红心跳。; T% m; {" n5 Z$ x* X

8 p: X) l1 {8 e+ W$ ^% q' w1 O二十岁的日子平淡如上好的纯净水,无色、无味,连那种白开水中常有的漂白粉的味道也闻不出来。煌曾经三番五次地怂恿我去谈个恋爱,说是要找个温柔可人的女孩照顾我,否则他不放心,结果是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5 e4 I0 z/ Y. d- i$ ^( z) t“每次跟你提这个事,你的眼神都很悲伤。——好像是将要被我卖掉似的。”: }: Y% K  J9 n! Q2 c) ~
“女人都是麻烦的生物。”
0 h! F: j) |* C& m我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回答他,他听着就笑了起来,把刚刚包进口中的茶喷了一地。
3 ?& ^, M3 l8 y6 q7 I& ^“这话不完全——应该说雌性生物都是麻烦的东西。”: H: B" k9 w, [4 Q8 R
“可你不是一个月换一个吗?”8 B4 T" d+ B5 X' Y
他眯起眼睛看我,眼镜上反射出夕阳的柔红色的光,然后他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他的手不小,可是非常细腻。其实我很喜欢他把手指插在我的头发里的感觉,我只是不喜欢他把我当成随时可以让他抚摸的兔子。
9 ]  s# A0 K. L“你吃醋的话,我今后可以一个都不找。”
2 S% N/ r. L% W. `) V4 [8 j' f7 Y“你去死!”( N* ?4 ^3 o' K* u
我顺手抓起桌上的书去打他,他的运动神经实在不好,向后躲闪的时候用力太大,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而那一堆书也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头上。
; Q8 @9 S! y# ?& R, U7 N0 t) q! ^“看,打出包了。”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头,接着又咧开嘴傻笑。我们这么僵持着有五分钟,最后他无奈地站起来,“还以为你会来扶我,高估了你的同情心啊!”
" L* U# M8 O  ?" _他走的时候把外套扎在腰上,说是天气太热,但我想大概是他的裤子被磨坏了。我这里既没有地板也没有地砖,再坚韧的料子在这种粗糙的水泥地上一磨也是肯定会坏的,后来他果然没有再穿过那一条裤子。我有些歉疚,但没作什么表示。他不会让我赔,但一定会让我给他补好。当然即使我给他补好了,他也绝不会穿一条有补丁的裤子——他只是很欣赏我为难的样子。/ O' x. W- g$ w* q7 v7 a
这个混帐。: }' W$ C6 O8 O: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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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周末他都会给我打电话。我租来的房子里没有电话,于是就到看公墓的老人那里去接。三月的夜晚,空气仿佛凝结成一种厚重而易碎的东西,随着我的脚步,慢慢地裂开一条一条的细纹。那间房子既是老人的住所,也是办公室,一边是堆满簿本的陈旧的书桌,另一边是挂着淡青色蚊帐的简陋木床,中间放着一只早就淘汰的炭炉,一只浑身发黑的水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八点三刻,他的电话每次都很准时。而我常常是八点半到那里,裹着外套和老人闲聊几句。4 u  ~2 G7 h7 f4 M
“那个男孩是你什么人?”3 g, X& c7 V& l6 Q
“同学。”. A7 G! b1 M% G: V! \! i* ?
我们的话题几乎从不牵扯到煌,这是唯一的一次。老人喜欢讲他在乡下的儿孙,讲他如何带着他们在田里种豌豆。他说起话来有些无序,我静静地听着,很多时候却神游物外去了。有那么几次,我迫切地渴望能跟他讲讲煌的事情,讲讲他飞扬的黑发和白衣,讲他一塌糊涂的恶劣个性,但老人只是用平缓的语气继续诉说着他自己的故事,我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 m9 u. a: |$ w“你接电话时的表情很……和你平时完全不同。”' O/ B, R4 F8 }& \% o0 y+ R. `
煌总在电话里愉快地说着实习期间的种种趣事,细小到一个护士的失误或者一个病人的闲谈,我也就愉快地听。他问我有没有什么趣事时,我却总是无言以对。于是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我,“你过得还好吗?”7 L5 ~# W% S. H7 e1 p' y4 J3 ~5 v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的日子。
$ D0 b  x+ Q6 x  r' J) K“你感冒了。鼻音好重。”2 i- Y: q0 M' y+ I* _
“天天都在喝你留的药,难喝死了。”
9 u6 [: g, F4 o) Z# @1 o  X+ k“傻瓜,不早告诉我,这种天气这么晚跑出来,你想变成肺炎是不是?快回去——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阿莫西林,吃两片,然后好好睡觉。”
7 y1 I7 {/ U& E' ?; F, U“……你什么时候回来?”
  E- h- x1 J+ o) z. J“快了快了,还有半个月。”8 J* n# c9 `8 t  d" z7 b

2 \0 D& r" ]0 w& g3 [3 p挂上电话,我跟老人道别,然后裹紧外套走出去。冷风吹得人鼻子涩涩痒痒,很想打喷嚏,但最终却不知怎么地,只有眼泪掉下来了。( c, s3 F/ ?( I6 A4 s$ H5 A/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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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最终完成的那天,我决定慰劳一下自己。拿着饭盒去食堂里打了几样好菜,一个人坐到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慢慢地吃。盒盖就搁在一边,半透明的,上面画着个扛着萝卜的兔子。小径上不时地有医学系的学生来来往往,一色的白衣和飞扬的黑发。煌总是笑着说,他们这个学院中的人全都是“白衣恶魔”,半夜里躲在停尸房吓人,又或者是拿些泡过福尔马林的不知什么东西的内脏去吓唬女学生。他也曾经吓过我,比如说拿一只泡着胚胎的广口瓶换了我桌上的笔筒。我吐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结果他亲自给我煮了粥,说是补偿我。老实说他的手艺并不好,但相对于这个年龄的男生而言,能煮熟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并不是学烹饪的。. |7 c" `  k5 B; Y9 c
校园里的夕阳非常美,我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金红?金橙?那种纯粹厚重的颜色让人觉得感动,仿佛是相隔几个世纪,几十个世纪的苍凉。我知道这个时候实验室里不会有人,只有一堆冰冷的金属机械,上面洒满橙红色的光。许多时候我喜欢这个时候一个人过去摆弄它们,小锤敲在上面发出没有温度的声音——于是,世界变得无比空旷。# r) X% l1 W3 @2 a' e7 E4 D7 X
煌说过,夕阳是天空的挽歌。我并不知道一个满脑子都塞着肌肉骨骼血管的家伙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诗意——或许,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P, m# v# e/ Y/ Q* Y
然而我和煌所学的东西,都是力图与自然抗争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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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能相信有神。”煌是这么说的,“否则医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 c% D- Y! V' d+ [, G, h6 p# h不过他并不是无神论者。对于许多事物他都抱持着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包括事业和爱情。他学着他并不喜欢的专业,却成为学院中唯一一个取得保送资格的研究生;他经常更换着女朋友,却从没有认真对待过她们——当然,他也并没有存心伤害她们的意思。0 ~/ P* r2 w( i, O8 B
“很多时候你的期望和事实的结果是相反的,越想着不能伤害某个人就越容易伤害到他,还不如听其自然发展——当然,我从不主动提出分手。”) H- b8 c! }! k, G5 z) P6 |, t& ]
他笑起来,眼睛里是医生的冷酷,但笑容很温暖,就像是五月里柔和的夕阳。
7 C( |3 ?* {- J8 `7 V3 x9 e. Q4 J没有伤感曲调的天空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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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回来的那天下着大雨,火车误了整整三个钟头。我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等,狂风夹着硕大冰冷的雨滴扑进来,把我手中的报纸打成一团纸浆。这个城市的车站年久失修,水泥的地面上尽是大大小小的裂痕。我身旁只有一个卖茶叶蛋的老人,披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布,在风雨中蜷缩成一团。他的炉火早就熄灭了,剩下一滩黑乎乎的炭泥。后来有个女孩撑着一把伞冲进来,奶白色的长裤上溅满铁道上的煤渣。她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
. i/ n$ C4 L0 G4 M5 {# b0 I$ d我认出她是那天那个与男友告别的女孩,在我送走煌的那一天。8 h9 f2 A! n2 n/ n1 o  R* c+ P3 W
“你来接你的朋友?”
; T6 \! ?5 s  K; g/ l我点头。“你也是?”
4 x. I. g- j% H( {: h& ~; K“不,我们分手了——我来接我妹妹,她要到这里来玩。”
/ n8 M3 n8 Z; R- h& t% Q我真的并不知道这座城市也可以作为旅游的目标——其实我对它并没有厌恶,它只是与我的生活一样仿若淡薄的水。
/ _- @) c' C! x0 D3 f" g# O然后火车来了。中间可能有很长的时间,但那个女孩儿一直不说话,于是我也不说。时间在沉默中不知不觉地流逝掉,远远地就传来了车轮与铁轨磨擦的声音。3 H* L% w) L  \7 s" R" E: l* U+ R% f

$ P; C( X8 D# n7 E2 a7 V煌看见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的外套把我包裹起来,只片刻间那件白色的外套上就沁出了大大小小的水印。他固执地不让我帮他拎东西,雨水扑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眼镜,那件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 S2 q" P2 \, z. y. d“看看你全湿透了!在大厅不就好了嘛!快回去洗澡换衣服,否则你肯定会得肺炎!”) [* ~, B( \3 g1 c% B' u; Z( Y9 @
他是很优秀的医生,而我对这方面一无所知,所以我无法说任何话。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出车站,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雨水顺着车窗不断地下滑,就像某家咖啡店临街的窗。我很喜欢那种隔着水帘的景象,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而面目全非,令人情不自禁地怀疑,窗的另一边除了影子,什么都没有。# F% V: s7 c0 v7 ?/ L: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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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真的得了肺炎。1 o, ^5 @* R& u
煌真的是很优秀的医生。( [* X3 L' k2 _+ z( I9 S+ c
我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的时候,阳光很好。护士并不美丽,但是温柔和蔼。煌似模似样拿着药方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指手画脚地评论,她也并不生气。在煌出去买午餐的时候,她也正好空闲下来。) K' h! W7 q, x. k  I
“那个男孩是你的同学?”
1 K! O2 d- y. O) t* M6 p4 s) `“是。他是学医的。”! ?" A" A2 C4 e) N6 q$ {
“难怪对药方有那么多意见——这样的男孩现在可不多见,大学生们生了病没人问,一个人跑来打点滴的也不在少数,你这同学真是个好人。”2 P7 r$ B# h5 h, a
我盯着手臂上的血管。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流着鲜红的血的地方,呈现出的却是淡淡的青蓝。煌很喜欢拉住我的手,把袖子捋上去,用手指顺着它们滑下来。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燥。
5 u: p% u! r/ }: q“他是个好人。”/ ], x  W0 o#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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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在透明的玻璃瓶和塑料管上,折射出点点的碎金。梧桐的叶不知不觉间已经有手掌那么大了,五月已经悄悄来临。
7 |: j) R/ p; q9 y) S* o“午餐来了~~你单手行吗?用不用我喂你?”# e2 P/ z; H$ Q! {" p
“你去死!!”& d/ g* p' ~8 @2 o7 }) d  C7 p
那一年,我上大三。整整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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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ent (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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